追忆我的父亲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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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最令人感恩的是母亲,伟大的父爱反倒常被人忽略。若说母爱如水,源于涓涓小溪,汇聚成心灵港湾,宽厚博大,绵柔温馨。那父爱就如山,基于峥嵘岩石,堆砌成巍峨大山,内敛含蓄,坚毅深沉。父爱与我们结缘一生,用他厚实有力的臂膀撑起一片天地,守护着一个家,他的严苛可能会让我们害怕,但威严之中却是深沉的爱怜。五个月前,父亲的猝然离世,给我们这个温馨的家蒙上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,常年奔波于项目一线的我更是未来及见他最后一面,每每思及,满腔伤痛,不禁潸然泪下。临近父亲节,与父亲间的相处更是犹如电影片段般不断在我眼前放映。 旧社会,艰难求生 1939年农历三月初九,父亲出生于今庆阳市西峰区西南部半山腰的一孔土窑洞内。国民党的黑暗统治,让本就贫穷落后的陇东地区民不聊生,爷爷早出晚归拼命劳作,却依然家徒四壁,奶奶因吃不饱饭奶水稀少,用少得可怜的面糊糊喂养父亲,年幼的父亲常饿得哇哇哭号,奶奶只能暗自抹泪。父亲4岁那年,年仅29岁的爷爷终因积劳成疾,撒手人寰,留下无助的小脚奶奶和两个年幼的孩子,为了孩子讨个活命,奶奶改嫁给爷爷的五弟,也就是五爷,并再生育6个子女。五爷也是贫苦农民,但脾气暴躁,娘仨没少挨打骂。仅耕种自己那点贫瘠的山地是养不活全家的,青黄不接时,五爷只能向地主富农借粮度荒,平常靠打短工来补贴家用。雇主对短工动辄非打即骂,还克扣工钱,一家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,活着都是奢望,读书就甭想了,眼巴巴看着同龄人蹦蹦跳跳去上学,父亲只有羡慕的份,那时的父亲在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,发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。 红旗下,茁壮成长 1949年7月28日,边区西峰镇解放,庆阳人民迎来新生,年少的父亲从此将党视为自己的再生父母。10岁的父亲已成长为半大小伙,虽身板单薄,但每天乐呵呵地跟着大人们早出晚归,打土豪,分田地,春种秋收,割草放羊,忙得不亦乐乎,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。 1959年腊月,父亲迎娶了小自己3岁具有高小文化程度的妻子,六十多年来,夫妻二人相敬如宾,日子过的清贫但却温馨。次年,父亲告别新婚妻子,应征入伍,成为一名光荣的公安兵军人。此刻,父亲如鱼得水,刻苦学习文化知识和军事本领,每天参加新兵高强度训练,父亲总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,北方旱鸭子都怕水,父亲带头跳入冰冷的河水练习武装泅渡,训练之余,他主动请缨站岗放哨,由于长时间站岗和冷水刺激,他落下了下肢静脉曲张的病根。父亲在家书中写到:我的手榴弹投弹和步枪射击成绩在新兵连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;我今天被连长表扬了;我我被批准入党了……因父亲入党的缘由,我们家成了街坊四邻羡慕的对象。父亲爱党,爱家乡,更是心系日子紧巴巴的父老乡亲,退伍时,他放弃了在城市工作安家过好日子的机会,毅然选择回乡工作,3年的军旅生涯不仅强健了父亲的体魄,造就父亲果敢、坚毅的性格,为更好造福家乡打下良好基础。 立壮志,建设家乡 1964年初,经生产大队党支部推选,人民公社党委考察,任命父亲为红星大队党支部书记,同年中,他把年迈体弱丧妻无儿女的三爷接到家里赡养直到临终。父亲是干农活的好把式,农忙季节,白天,与其他大队干部一起带领社员耕田种地、喂猪养马,冬闲时节,父亲或带领社员兴修水利,搞农田基建,或训练民兵,备荒备战。一年四季,父亲总是早出晚归,难得见面,只有土炕上他睡过的地方留下人形泥土印与我们姐弟4人相伴。几年下来,大队大片坡地变成层层叠叠的梯田,起伏的塬地变成平整的良田,在容易积水的洼地修建起涝坝,大队边边角角,沟沟坎坎都种上了庄稼。集体劳动成果,留够集体自用,黄澄澄的粮食、膘肥体壮的猪羊上交国家,红星大队每年都超额完成公社下达的任务,多年被公社评为先进大队。但我家人口多,劳力少,日子却过得有些紧巴,一有闲暇父亲就在自留地忙碌,补贴家用。 在缺水的黄土高原,涝坝可是好东西,不仅能收集和存储雨水用来灌溉、洗衣服、饮牛羊,还能有效减少水土流失,涝坝还成为小孩玩耍的好去处,夏日炎炎,我们一个个脱得光溜溜的,像白条鱼一样扎到涝坝耍水,扑腾一整天,这些农业基础设施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。 1979年底,父亲辞去大队支书,仍不辍稼穑。他在家养牛羊、种庄稼、栽果树、植树造林,供全家用度。由于家人勤快,又有强劲的牛羊粪做肥料,我家的庄稼和瓜果蔬菜长势好、产量高,日子过到人前头,引得乡邻分外眼热。父母也不吝啬,无论粮食还是瓜果蔬菜,只管大筐送给有需要的乡邻。我家房前屋后和30多亩山地都被父亲种上林木,夏天树荫连绵不断,是纳凉的好去处。父亲被乡政府评为植树造林能手。如今,那片山林地早已融入家乡一望无际退耕还林还草的绿色海洋,只是树木长得高大些。 1994年夏,我考上大学,是村里当年唯一的大学生,父亲成天乐得合不上嘴。由于是公立提前录取院校,学费较高,恰逢哥哥刚结婚不久,给本就不太富裕的家庭带来额外经济负担。父母东拼西凑才凑够了我首年学杂费,决定扩大果园,种植烤烟来供我上学。当村里大多数人都住进平出平进、宽敞明亮的四合院,年近六旬的父母还住在沟边黑乎乎、出入不便的地坑院内土窑里。果园、烤烟地、烤烟房,一年四季都是父母挥汗如雨的身影。当有乡邻嘲笑父亲家里有壮劳力舍不得使唤送去上学,自己受苦受累时,父亲坚定地说:“我们这片几十里路,两边四合院多得数不清,但大学生却屈指可数,我现在是辛苦了点,可我把娃培养出来将来更有出息,能为国家做更大的贡献,再苦再累,值!” 伤离别,父爱如山 儿时记忆中父亲不苟言笑,总板着脸,让人不敢亲近。记得有一次在睡梦中,忽觉脸又疼又痒,睡眼惺忪中窥见竟是父亲用带着胡茬的嘴在亲我,就索性装睡,第一次感到浓烈的父爱。还有一回我拉了好几天肚子,坐起来都没力气。那天正下着大雨,午后时分屋门夹带着风雨突然打开,浑身被雨水淋透的父亲,拿出两头新鲜大蒜,嘱咐母亲给我就着面条吃。当天晚上我就能下地跑着玩了。还有一天,我正饿得前心贴后背,午后父亲突然出现把我领到院子偏僻处,摸出两颗大蜜桃,我美美吃完后却见父亲正不住舔着嘴唇,原来父爱从未缺席! 上大学后,我们分开的距离,确使我们父子关系更加亲密。父亲常嘱咐我:是党给了咱新生,你定要感党恩、听党话,好好学习,努力工作。毕业那年,我有幸被分配到水电四局工作,亲身参与建设举世瞩目的长江三峡水电站工程,左邻右舍羡慕得紧。但我常年在外干项目,甚至远赴非洲,每年最多回一次老家,与父母离多聚少,且总是行色匆匆。父母虽不舍,但他们知道工作重要,单位更需要我,每次催我早点回单位,把思念深埋心底。离别时,车走远了,回头,还能看见父母依然伫立在那里,紧盯着我远去的方向,久久不肯离去。我常与父母的联系,先是书信,父亲写得更多,虽有不少错别字,字也写得歪歪扭扭,但字里行间,无不透露出父亲对远方游子浓浓的牵挂。我依稀看到,昏暗的灯光下,父亲戴着老花镜,握过锄头粗糙且有些笨拙的手,一笔一划伏案写信。 2001年6月,父亲不幸罹患中风,原本强健的身体一夜间垮了下来,行动不便,吐字不清,小腿静脉曲张和过敏性紫癜,让他的双小腿血管像紫黑色的蚯蚓条条暴起,生活不能完全自理。但只要我发视频过去,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来。 2010年,我把父母接到西宁家中同住。每天上下班我总能看见父亲扶着阳台不锈钢护栏,静静看着远方。我常常陪他坐在窗前,父子二人相视而坐,父亲常用他那不太灵活的手,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臂背,心里热乎乎的,工作之余,我给父母聊单位的趣闻轶事,他们乐呵呵听得出神,晴好的日子,我搀扶着父亲,领着母亲到小区和附近广场散步,三年半后,因不适应西宁高寒缺氧的环境,父母要回老家,临走时,父亲紧紧抓住我的手,久久不肯松开。 从那以后,我每天问候父母,但回老家的次数还是很少。2017年后,父亲身子骨每况愈下,逐渐行走困难。天气好时,他就拄着拐棍,拿上小板凳,在四合院附近转悠,更多时候面向我工作的方向,呆坐半天。2021年父亲获得“光荣在党50年”纪念章,他长久轻抚着那枚金红相间的徽章,不禁热泪盈眶。2022年10月父亲弥留之际再见到我已认不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了。 痛断肠,阴阳相隔 2023年1月9日,那个寂静冬夜,父亲走完他84载人生历程。他走时,最疼爱的小儿不在身边。如今父亲静静安卧在他曾经带领乡亲们修建的一垄梯田上,坟头朝西,对着他小儿工作单位方向,听母亲说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嘱托。今年清明时节,我远在陕北遥祭慈父,朔风野大,纸灰飞扬,呼您不应,唤您不答,今后我若再病,叫我到哪找您呢? 我们年幼,父母日夜操劳,抚育我们成长;我们逐渐长大,父母却一天天老去。朋友们,趁着父母还健在,常回家看看,多嘘寒问暖,切莫留下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。 不离不弃父子情,值得一生一世去珍惜!在这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,亲爱的父亲,我想对您说:若有来生,我还愿做您的儿子,愿您在天国安好!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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